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君臣星夜走北邙(1 / 2)


荥阳陷落的消息,当日至午时,便有逃出的军卒陆续来报。至下午,成皋东门外,又见有逃难的百姓,骑驴乘车络绎于途。汉家君臣,闻之大惊,本以为三河已成铁桶河山,不意项王又显神威,直是从天而降!

稍后,有斥候快马来报,确证荥阳已失,周苛、枞公两人,一被烹一被斩,已然殉国,唯韩王信降了项王。刘邦听了大恸,一跤跌坐于地,竟然闭过了气去。周緤等一众侍卫七手八脚地将他扶起,灌了两口热汤下去。

良久,刘邦才苏醒过来,睁眼便打听楚军行止。那斥候禀报道:“小的窥得甚分明,楚军阖营都在大睡,并无来攻之意。”众人这才放下心来。

夕食时分,逃来的军民越发多了,北门一带喧嚷连天。陈平对刘邦道:“项王与我缠斗多年,亦是越发狡诈了。难民中难免混有奸细,不如闭门不纳。”

刘邦道:“不可,我汉家子民,临危托庇于我,岂可闭门拒之?莫伤了彼等之心,且放进来吧,再作商议。”

随后,刘邦在大帐中邀集众大臣共食,一面也好商量对策。众人齐集,个个都面色凝重,虽案头摆有上好的酒菜,也无人动箸。刘邦便道:“楚军来势凶猛,亏得我君臣未进驻荥阳,否则是再也逃不出了。”

郦食其道:“楚军固然凶悍,然其士卒毕竟为血肉之躯,奔行千里,已夺得荥阳,想必不会即刻来攻成皋,我军尚可从容应付。”

刘邦便一指郦食其额头:“世人之愚,便是如你。书不知读得几部,但只配去哄那屠夫菜贩。莫非项王千里而来,只为夺个荥阳?”

众臣亦不明楚军之意,有说楚军或明日即来的,有说成皋可暂时无虞的,议论纷纷。

张良沉思良久,此时便道:“我汉家朝廷重臣,除萧丞相外,几尽在此,大可不必慌张。荥阳之失,乃周苛等人轻敌之故。今成皋我军已有备,谅那项王或一时不至来攻。”

樊哙便道:“他即使来攻又如何,宛城我们不是也守过?”

言及宛城,众人信心便都一振。陈平道:“成皋本就城高堑深,关中新军,如今士气正盛,守城并非难事。且有曹参、周勃在敖仓,亦可为应援。”

夏侯婴揣摩刘邦神色,却道:“楚军势大,弃守成皋倒也无妨。只是,如今哪里是个退处?回关中?往宛城?倒是要好好商量了。”

如此七嘴八舌,至夕食完毕,众臣也未议出个头绪来。刘邦遂叹口气,吩咐道:“日暮闭城门,勿再开启。明日再作商量好了。”

樊哙便一笑:“大王放心,那楚军现正睡得死猪一般,哪里就会今夜来袭?我与英布兄通宵守在城头,不睡便是。”

刘邦掉头看看英布:“倒不曾听到英布兄高见?”

英布苦笑一下:“臣职在守城,唯有守至最后。楚王恨我入骨,我欲效韩王信乞活,怕亦是不能,更有何话可说?”

众人便都一起骂起那韩王信来。刘邦摇摇头,忍不住泣下,一挥袖道:“荥阳出逃,折了我纪信,现又折了周苛、枞公,寡人已不胜悲伤。韩王信亦是我多年兄弟,能活下来,我心甚慰。他之如何,各位毋庸再议了,都散了吧。守城与否,明日朝会再定夺。”

众人先后起身出帐,刘邦拉了一下夏侯婴衣襟:“夏侯兄,且莫走,寡人有事问你。”

待诸人散尽后,刘邦屏退左右,问夏侯婴道:“此地至黄河之北小修武,路途几何?”

“过河后,不足二百里。”

“你这便回营,速备两匹快马。日落之后,你我二人开北门出城,不得延搁。”

夏侯婴大惊:“去哪里?”

“渡河,去找韩信。”

“成皋不守了?”

“项王此来,志在擒我,再不逃的话,便迟了!”

夏侯婴执意不肯:“楚军正在睡觉,他如何就能飞来?”

刘邦大怒,倏然起身,几欲拔剑:“睡甚么觉?兵者,诡道也。今夜楚军必来袭成皋,与诸臣又议不出名堂来。再有一时三刻不走,明日便于楚营授首吧!”

“然文武诸臣如何办?部伍又如何退走……”

“都顾不得了。留得吾命在,还怕明日无人吗?”

“周緤、徐厉总要带上吧?”

“死生由命,众兄弟自求多福吧。此城太险了,挨不过今夜子时,你还发甚么呆?”

夏侯婴半信半疑,便要去备马,刘邦忽又叮嘱道:“带上符节,路上用。”

眼看日暮天黑,两人便离了旧宫,骑上快马,疾奔至北门,夏侯婴高举汉王符节,喝令城门校尉开门。校尉下得城楼,举灯一照,见是汉王二人,不由惊愕,忙命人打开城门。刘邦催马便走,飞驰过城门后,回首低喝一声:“关好门,不得声张!”便与夏侯婴一扬鞭,绝尘而去。

那校尉眼睁睁望着二人远去,不知发生了甚么变故,又不敢上报英布,只与众士卒面面相觑。

果然,刘邦、夏侯婴走了不到两炷香的工夫,成皋东门楼上的士卒,就发现东边似有大队人马奔来。细听,人马杂沓,铺天盖地,人数不知凡几。

“楚军来了!”众军立时喧哗开来,惊醒了正在城头打瞌睡的英布。英布喝令众人不要嘈杂,侧耳细听了片刻,脸色便是一变,传令去寻樊哙。军卒却称:樊将军昨晚饮了酒,根本就没上城头来。

英布怒骂一句,下令众军士张弓拔剑,死也要阻挡一时半刻。随即慌忙跑下城来,带领几个亲随,骑马来到旧虢宫寻刘邦。

却不料,那旧宫司阍答道:汉王与夏侯婴,日落后辰时便出宫去了,至今未返。英布急了,闯上大殿,令亲随军士去将众大臣都喊起来。

待张良、陈平、樊哙等一干人聚齐,众人都还睡眼惺忪。郦食其昨夜也是大醉,此刻正颠倒冠履,一脸茫然。

英布大叫道:“楚军将至,兵马至少有五万。东门已告急了,汉王却遍寻不见。”

众臣闻之,一片哗然。张良将那司阍唤来,盘问再三,却也问不出甚么名堂来,只知入夜时分,两人出宫,骑快马向北而去了。

樊哙便顿脚道:“好个贼太仆夏侯婴,莫非带了我那姐夫跑了?”

众臣不由大惊,立时慌乱起来。张良与陈平对望一眼,心里都有了数。张良便问英布:“将军,城防由你做主,可否挡得住十日?”

话音未落,猛见东面城头火起,染红半个天空。英布走到殿前望了望,苦笑道:“十日?东门即刻便守不住了!成信侯,您既亲眼看见,来日可为我证,罪不在末将。”

众人又一惊,便要分头去唤亲随。张良则道:“诸君稍安。事不可为,汉家栋梁万勿全体陷于此城,我等宜速离城,且以结队奔逃为上。此时一散,便永不复聚,故余人皆顾不得了。樊将军,要劳烦你,请调亲兵数十来,护送我等,也自北门而出。夜黑路险,诸位须互加照看,不可走散。”

樊哙应命,正要转身,陈平忽而唤道:“樊将军,老臣郦食其,乃国之巨宝,须得你派可靠左右紧紧护住。”

樊哙道:“护军中尉放心,末将亲自带他走,包他万无一失。”

待人马齐备,樊哙将郦食其扶上马,忽闻东门那边一声巨响,霎时便人声大作。殿前街巷上,有无数的溃军奔来,一面奔逃一面大喊:“楚军进城了!”

樊哙飞身上马,高喊一声:“迟不得了,随我来!”说罢拨马便走,一行人连忙紧紧跟上,仓皇向北逃去了。

殿前唯留下英布与亲随,凄惶万端。众亲随皆拔剑问道:“将军,我等将何往?”

英布望望夜空,见半天都为火光所染红,叹了一声:“何往?跑吧!”遂翻身上马,带领亲随数骑,也向北逃去。

且说那刘邦与夏侯婴,易服变装,扮成富户的样子,摸黑一口气跑出十余里。两人均是逃亡惯了的,今夜又幸得皓月当空,只循着“黑土白水灰干道”的民谚,来辨别夜里路径,倒也无碍。看看已脱离了险地,刘邦便将马缰放松下来,回头一望,见身后天际已是火光冲天,不由就惊呼:“成皋失守了!”

夏侯婴也回头望去,一脸惊愕:“楚军夜袭!大王,你如何便猜到?”

两人驻马凝望半晌,都叹息不已。刘邦道:“韩信不在寡人之侧,逼得寡人自学兵法。孙子曰:‘敌近而静者,恃其险也。’楚军占了荥阳,距成皋不过三十里远,如何就睡起了觉来?其近而静,必有所恃。所恃者,定是夜袭也。你我若不逃,此时怕已成槛中囚俘了。”

夏侯婴唏嘘道:“不知子房、樊哙兄等一窝子如何了?”

“让彼等自求多福吧,牵挂亦是无用。你先来看此地是何处。”

“前面即是北邙山,此处应为河阴亭。”

“走,你我去寻亭长。”

夜静更深,二人摸进小镇,在镇墟上乱转,敲门问了几家,直惹得人家詈骂,费尽周折才摸到了亭长的家。

楚军自破荥阳后,尚来不及派兵四出,故该地之亭长、里长,都还是心属汉家的。那亭长掌了灯来开门,见是两位南来客光临,又惊又喜,忙让进正堂内坐下,连连问道:“客官,闾里都人心惶惶,不知成皋如何了?”

刘邦拱手谢道:“有劳亭长!成皋尚安,然事急矣,今夜我二人须渡河。”

那亭长愕然:“风大浪急,黑夜又如何过渡?莫非楚军又卷土重来?”

“楚军仍在荥阳,你莫慌张。我二人乃汉王特使,奉命去搬援兵,故急欲渡河。”

那亭长想想,便道:“夜半渡河,必死无疑。二位客官,总要天明过渡才好,我这里,自有那天下第一艄公。请客官先去传舍歇息,天明我便来唤醒二位。”

夏侯婴望望刘邦,叹道:“也只能如此了。”

刘邦犹豫片刻,要过符节,丢给亭长看:“此乃汉王所颁符节,是否见过?眼下军情甚急,我二人这便随你去河边,哪里还有心思睡觉?”

此时,内室中忽传出女人的恼怒之声:“何人半夜上门,寻鬼吗?”

亭长应了一声,连忙向刘邦赔笑:“客官请稍候,且与我那浑家交代一下。”

刘邦一把拽住那亭长,唰的一声拔出剑来:“你那内当家,如何要与闻此事?事关重大,休再啰唣,这便前头引路吧!”

那亭长见来人凶狠,也不敢多言,便匆匆备好了马,引刘邦、夏侯婴向北疾奔。

沿一条驿路盘旋而上,三人来至北邙山上。刘邦勒住马,回望伊、洛二川,于月色下,亦可见其明亮如练,不禁感叹道:“依山带河,好一个归葬地也!我辈下世之后,不知是否能有此福分?”

那亭长道:“看二位相貌,贵不可言,百年后归葬于此,岂不是容易?”

刘邦便笑道:“你如何看我二人有贵相?”

“看客官相貌,有杀伐气,我猜是两位将军。”

“哈哈!你抬举了。世上有孤身的江湖客,怎会有光杆的将军?”

亭长猜不出二人的身份,只知必是达官无疑,便不敢再唐突。

刘邦见夏侯婴神色不爽,便问:“夏侯兄,如何心神不宁?”

夏侯婴叹气道:“唉,十万关中儿郎,眼见得就这般散了。”

“十万儿郎,不过是兴兵讨伐时有用;大局崩解之时,即便满地是人,也不堪一用!夏侯兄可还记得,睢水之败,是何人救的你我?”

“然全军散而复聚,怕是难了。”

刘邦只是一笑:“这有何难?你只管看我手段。”

三人在山顶盘桓片刻,接着又小心翼翼下山。到得黄河堤岸上,果然见夜色中惊涛雄浑,雾气弥天,不知彼岸有多远,只闻涛声好不骇人。刘邦与夏侯婴面面相觑,顿时气短。

那亭长却从容道:“客官请就地休憩片刻,天明后,自有熟手艄公来渡两位。”

曙色大亮后,那亭长果然在堤上一草棚中,寻来一苍髯老艄公。夏侯婴便向他询价,那老艄公却道:“客官既是渡河去搬兵,老朽怎能收钱?送你们过渡便是。”

待人马都上了渡船,刘邦朝岸上拱手道:“惊扰半夜,尚未问亭长大名?”

亭长忙答道:“小可名唤曹贺喜。”

刘邦便深深一拜:“曹公请受我一拜。河阴夜行,终生难忘,多赖亭长费心了。汉家不败,自有天命。若明日得了天下,曹公亦得共享,我当与公贺喜。”

亭长不由诚惶诚恐,也拜谢道:“这教小可怎生受得?区区之劳,不值一提。客官吉言,能应验在我儿孙身上就好。”

刘邦又道:“昨夜怕你惶恐,故未曾实言相告,我二人奔来时,成皋已失。来日祸福未知,公可早作安排。”

那亭长闻之,满脸愕然,瞠目不能对。

此时,老艄公一声呼哨,将竹篙一点,船便箭一般驶向中流。虽浊浪奔泻,处处怒涛,那艄公却是丝毫不慌,只用双桨左右轻轻点划,将船操弄得如臂使指,朝对岸斜插而去。

刘邦临风屹立船头,不由便赞出声来:“老人家,好身手!”

那老艄公便笑笑:“哪里是老朽能耐?客官可见否:那河水汤汤,何人可逆流而上?唯有借其势,顺其流,人之膂力,也就多出了百倍来。”

刘邦颔首道:“不错不错。长者之言,使人大悟也。”

此时晨雾稍歇,迎面有红日一轮跃起。大河上下,远望皆有鸥飞鱼跃。刘邦不由心情大好,迎风振衣,直欲引吭高歌。夏侯婴在侧,却仍是心事重重,见刘邦欲手舞足蹈,便轻咳了一声。

刘邦被惊动,望了一眼夏侯婴,又看看舟中景况,才猛悟到此时处境,便尴尬一笑。如此默默眺望了一会儿,复又高兴起来,问那艄公:“此地,春秋时乃属郑国?”

“不错。”

“那郑声,老人家可能唱否?”

“尚可。”

刘邦便一拱手道:“愿闻清音。”

老人笑笑,一面划桨,一面就引吭高歌起来:

风雨凄凄,鸡鸣喈喈。既见君子,云胡不夷?

风雨潇潇,鸡鸣胶胶。既见君子,云胡不瘳?

风雨如晦,鸡鸣不已。既见君子,云胡不喜?

老人唱这歌曲,其声苍凉,然又饱含激越之情,听来令人心旌摇荡。

“好呀!既见君子,云胡不喜——”刘邦听得入迷,回味再三,遂拍拍艄公肩头,拊掌大赞。

船至彼岸,二人上岸后,对那艄公千恩万谢。老艄公阅世既久,也知此二人非同寻常,便道:“老朽草民,值不得谢。活此一世,也不过类同鸡狗,故不问天下姓谁,只求太平就好。”

刘邦闻言,大为动容,遂深深揖拜道:“晚辈谨记。”

登上北岸,夏侯婴辨明了小修武方向,二人便加鞭疾驰。这一带,是韩信军驻扎地面,尚觉安宁,只是一路上人烟稀少,连汉军士卒也未曾见一个。如此狂奔了一整日,于黄昏时分,总算望见了小修武。

这小修武,城邑在修武县城东不远处,故而名之。此地为兵家所重,背倚巍巍太行,南控黄河,地势可谓险要。刘邦、夏侯婴打马临近城池,便见城外有汉军大营,旌旗林立,帐幕密布,连营竟有十数里之广。

夏侯婴长出一口气,喜道:“总算见到自家人马了!季兄,先去讨一碗热饭吃。”

刘邦却一摇头:“不可!且转入城中,找驿馆传舍住下,早早歇了,万事明早再说。”说罢,拨马便走。

夏侯婴不明就里,也只得紧紧跟上。

在传舍找了间房住下,便有仆役端了残羹冷饭来,两人草草用过,便抹了脸、洗了足睡下。熄灯后,夏侯婴于卧榻上辗转反侧,百思不解,终于忍不住问:“季兄,随你多年,越发地猜不透你心思了。连日翻山越河,何等辛苦,为何要来这湫隘地方歇宿?”

刘邦也未睡着,便答道:“你我二人,入韩信大营,以何等身份去见他呢?”

夏侯婴大奇:“你不是汉王吗?”

“何为汉王?”

“带甲百万,半有天下,这便是汉王!还怕他不听招呼吗?”

“着啊!甲士在哪里?天下在何处?这陋室之内,除你我而外,更有何物可证?你道我是汉王,谁人又肯信?你这便可去问,那往来住宿的邮传使,可认我是汉王吗?”

夏侯婴大惊,不由坐起:“季兄,莫非你是……”

刘邦便不耐烦,催促道:“睡下睡下,明日还须早起!”

次日平旦,夏侯婴还在酣睡,便被刘邦摇醒。两人匆忙洗漱毕,穿戴整齐,便离了传舍,直奔城外大营而去。

行至辕门,守门卫卒皆不识刘邦为何人,横起长戟,喝令二人下马。

二人跳下马来,夏侯婴正欲开口,刘邦却挡住他,从袖中拿出符节,对卫卒道:“我乃汉王使者,欲见大将军。”

刘邦掌上的符节,是一块极罕见的龙首铜节,镌有错金铭文,华贵无比,与卫卒平素见惯的虎符不同。众军卒传递看过,知是朝中来人,便不敢阻拦,将符节还回,开了营门。

二人昂然而入,策马跑了才几步,忽闻路边有暴喝声:“何人闯营?可知军中不得奔驰?”循声望去,只见有一人虎步窜出,掣剑在手,拦住了去路。

刘邦定睛一看,原来是赵衍,便大笑道:“我道是谁?赵衍,故人!不认识旧主了?”

赵衍这才认出是汉王,慌忙弃剑,便欲下拜。刘邦忙跳下马来拦住:“今微服而来,瞒了我这身份,切勿声张。赵衍,你而今做到了甚么职级?”

“小臣现已是中军护卫。”

“好生了得!快引我去见大将军。”

“大将军昨夜与赵王共饮,子夜方散,此刻尚未醒来。大……哦,请两位先至大帐等候,末将这便去通报。”

“不必了,带我去大将军卧帐中就好。”

赵衍便引两人前往韩信帐中。行至帐前,刘邦忽然想起,便问:“赵衍,自褒斜谷调你至军中,已有两年了吧?”

“不错,恰恰两年。”

“出生入死,倒是很老成了。韩大将军日前有书函,保举你留在赵地任郡守,择日我便给你批复下来。”

赵衍连忙拱手称谢:“谢……谢恩!”

刘邦摆手道:“故人不必多礼。我与大将军有话要说,你且去召集各营将校,齐集大帐之前候命,就说大将军要召集议事。”

赵衍领命而去。刘邦看看营中,或是因经年无战事之故,营内防备并不森严,韩信的帐前,竟连个卫卒都没有。刘邦示意夏侯婴在帐外等候,便一撩门帷,钻了进去。

帐内,韩信正高卧于榻上,鼾声如雷。刘邦四处看看,见奢侈之物颇多,知韩信已不是从前那个贫寒都尉了。榻前的红漆小柜上,放置有印信、虎符等物。那柄汉王剑也在,高悬于剑架之上,颇为醒目。刘邦走到韩信榻前,将印信、虎符拿起,又顺手摘下汉王剑,蹑手蹑脚退出帐外。

夏侯婴见了刘邦手中的物什,不由一怔,忽而便有所悟,连忙接了过来。刘邦便吩咐道:“走,去中军大帐议事。”

二人走近大帐,见将校们已坐了满满一地。内中有认得汉王的,不禁便惊叫起来。待其余众人听得明白了,都连忙口称“汉王”,伏地叩拜。

赵衍已将韩信帐内的几案搬出,刘邦便撩衣坐下,命夏侯婴将印信、兵符与汉王剑一起摆上,随后对众人道:“寡人昨自成皋来,今后,拟常驻本军,与尔等共生死。”说着将印信高高举起,略作展示,接着道,“自今日起,小修武大营一应军务,皆由寡人亲掌。赵衍,你去将那官佐花名册拿来。”

赵衍在大帐博古架上寻得名册,恭恭敬敬递上。刘邦浏览片刻,又要了笔墨,一番勾勾画画,将各部官长略作对调,而后高声宣读。

将那官佐职位胡乱调任一番后,刘邦又道:“现下楚军又来袭扰三河,为避其锋芒,我军略作转移。寡人看这小修武一带,汉家兵强马壮,士气可用……赵衍,目下北岸人马共有多少?”

赵衍道:“回大王,小修武驻有人马十五万,另外五万,分驻于赵地各处。”

刘邦一惊,脱口而出:“哦?大将军居然已有二十万人马了?何不起兵伐齐乎?”

“大王,数月来新兵甚多,尚待整训。”

“也好,从宛城至敖仓,我已有健旅千军万马。小修武本军,明日起也将沿河布防,以备楚军来袭,另亦可随时渡河,往击楚军!”

众将校齐声应道:“遵大王之命。”

刘邦面露喜色,瞟了一眼夏侯婴,又对众人道:“项王处境,如今已似困兽,东西奔突,眼见得罗网已渐收紧,其败亡,指日可待矣!诸君皆是我汉家栋梁,博取军功,开万世富贵,破楚亦就在近岁之内。各自当奋力,无须我再耳提面命了。稍后议事毕,便请回营去办交接。午后,寡人还要逐营点验,且看你们如何履职。”

众将校闻听有仗可打,都面露欢欣之色,应道:“唯大王之命是从!”

刘邦便对夏侯婴一笑:“如何?”

夏侯婴连忙打了一躬,不由得钦佩至极。

待众人起身散去时,刘邦忽将赵衍唤住,吩咐道:“去请大将军与赵王来此。”

不一会儿,韩信睡眼蒙眬,踉踉跄跄来到大帐外,见帐门是夏侯婴在守候,便知果真是汉王来了,不由一激,神志陡然清醒,问道:“夏侯兄,汉王来此何干?”说着便要进帐。

夏侯婴连忙伸臂拦住:“大将军稍候,待赵王来了,一并传召。”

韩信情知不妙,惶然回头张望,见那张耳从后面亦蹒跚而来。夏侯婴即大声通报:“赵王张耳、大将军韩信到!”便将两人引入帐内。

进得帐来,却见刘邦箕踞于座,头也不抬,一只手摩挲着大将军印。

韩信、张耳忙伏地跪拜。韩信道:“宿醉未醒,不知大王驾到,臣等罪该万死。”

刘邦这才被惊醒似的,抬起头来:“哦?是两位爱卿。贵处这营盘,好生令人羡慕!荥阳、成皋以西,我军将士皆夙夜不眠,精疲力竭;此处大营却是安堵如故,全无警戒。寡人与夏侯婴微服造访,竟也混进了门来。若是楚军刺客,岂不是可轻取将军首级于卧榻之上?”

韩信顿感惶悚,叩头答道:“臣知罪。臣治军无方,甘受责罚。”

“再则,日上三竿,老阳照到屁股,仍能大睡,岂止农人贩夫羡慕,即是我这汉王,亦是万不敢想的。”

韩信、张耳闻言,更是汗流浃背,又慌忙谢罪道:“臣等失职已甚,甘受免职处分。”

刘邦这才放下印信,正襟危坐道:“哈哈,两位爱卿请起。来,坐着说话。当此用人之际,哪里能谈到免职?”

两人不敢起身,仍伏地回话。刘邦接着便问道,“我倒是想问大将军,麾下之兵,竟然已聚起二十万来,要惊煞大营诸同仁了。日前荥阳、成皋频次告急,军民皆望大将军出兵伐齐,包抄楚军,却不知将军竟是在此日日高卧,见死不救。这究竟是何缘故?”

韩信被说中要害,嗫嚅不能作答。张耳慌忙代为答道:“我等引军驻小修武,便是意在为南岸呼应,震慑楚军。日前曾受王命,欲东去伐齐;然则,我等既担忧楚军渡河袭我后方,又恐本军东移之后,荥阳因势孤而动摇。故而迟疑未动,非为他故。”

刘邦便笑:“张耳兄,你这赵王当得倒痛快,口齿也伶俐了不少。只是,贵军不动,齐地安然,楚军又怕你甚么呢?”

二人便齐声答道:“臣等愿立即伐齐!”

“哦?果真?”

“臣等愿往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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